■ 神——請讓我姑且稱之為神——並未因此滿足,反而玩興大發地將我們引入混沌的迷宮,那就是地獄之門的密室。
——麻耶雄嵩《有翼之闇:麥卡托鮎最後的事件》
這是一本謎團解答一翻再翻的本格推理小說。謎團的建構墊基於歐美黃金本格時期的名作,足見作者熱愛推理的遊戲心態與向經典的致敬之意。同樣是連續殺人事件,同樣有與外界隔絕的封閉城堡,同樣有名偵探(和銘偵探)的登場、以及等同華生身份的主述者進行觀察,但於作者後記中所交代的擬似開放式的結局,卻又預示了一層翻轉,拱手將事件最終的真相交由讀者自行解謎、領略,隱隱仿照東野圭吾《誰殺了她》和《我殺了他》(較具商業宣傳)的操作模式,不過若深入比較兩者差異,《有翼之闇》或可充分顯露出作者對本格推理文本結構的不滿,並意圖破壞「偵探」=最終解開謎團的「神」的神話運作。且,綜觀全書(至「閉幕」為止),是否該將本書定義為「推理小說」抑或「推理謎題」,可能亦存在許多爭議。
打從尼采於《歡愉的智慧》和《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宣稱「上帝已死」,不僅是基督教的神,連所有被稱為絕對正確的價值便動搖並瓦解,世界彷彿不存在所謂的真實,虛無主義(Nihilism)於是降臨。將虛無主義極限化,令所有價值完全崩毀,人類眼前得面對的是分岔的兩條道路:其中一條路是「被動的虛無主義」,致使人不相信任何意義存在、受限於虛空的生活中;另一條是「以更加強力的解釋」去找尋自己積極面對現況的意義,甚而尋求增強精神力的價值觀,亦即邁向超人的路徑。
以我個人閱讀麻耶雄嵩至今在台譯作的體驗,包括新雨出版社的《獨眼少女》及瑞昇出版社積極引進台灣的《神的遊戲》,到現在作者的這本出道作《有翼之闇》,幾乎每一本都具有「否定偵探能力」的企圖;而在《有翼之闇》中所附錄的(極富價值的)「作者後記」寫道,「在本格推理小說,而且是名偵探的作品中,通常是由偵探獨佔鰲頭。所以才會有名偵探的美譽,貫穿整個系列,精彩破案,為作品劃上句點。但是自從我在高中時代讀過《十日驚奇》以來,就對這種單純由名偵探大獲全勝的故事心生抗拒……」這段文字指明,作者對於——「偵探」能勘破一切謎團、直抵真相,等同於推理故事中的「神」的存在——的此種制式推理文本結構並不滿意,從而不斷否定偵探的推理,將偵探從神的位階拉下來,甚至於《有翼之闇》尚能見到兩位名偵探(麥卡托鮎、木更津悠也)登場,並一次又一次推翻了演繹的結論,即使最後一章被賦予偵探身份的角色所言述的推理內容,似也不盡然是最終的真相,如此即可能令推理文本面臨結構上的崩解,特別是名偵探的存在地位飽受質疑,從而帶領文本結構進入一種虛無的狀況。或許因為這樣,引進這本作品的瑞昇出版社才會開闢專區,恭聆民間高手(即讀者,文本外部的「偵探」)以更強而有力的推理能力前往解謎,不願讓讀者處於消極的虛無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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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上所述,很有意思的是,第一人稱敘述者香月實朝見偵探木更津宛如查拉圖斯特拉如受天啟般彷彿得到什麼命運的啟示時,偵探回應:「嗯。修行有成果囉!還有幾個瓶頸就是了……不過,這個案子讓我明白了自己是如何的無能為力。有人把我當神,但我就連門徒都當不上。」這段話足以顯示偵探的自嘲與無力感,或可同樣看成是,作者對「銘偵探是否名副其實」所拋出的質疑。
若不談結構,回過頭來看《有翼之闇》的炫學展示,亦可見作者的興趣廣泛,凡舉音樂、日本及俄國歷史、基督教正典和偽經,以及分析中世紀歐洲畫作,動不動即引用希臘神話(例如Apollo神諭、Ariadne的線、命運三女神等),以另一種角度探討耶穌受刑、和掌管療癒的大天使拉斐爾(Archangel Raphael)等等,也為《有翼之闇》這本爭議的名作添加了許多西方文化的色彩,本格推理迷或有意一窺爭議的讀者必不可錯過。
——舟動(2017.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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