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歌:日本神戶連續兒童殺傷事件》這本書絕對值得出版。無論其中的自述有多少的謊言(填補),或者有否經過日本編輯的潤飾,絕對是值得保留下來的第一手文獻。

 

我讀畢全書的心得是,少年 A 很可能確實是精神疾病患者。但,說這是一種「疾病」,是否又過於武斷?精神方面的問題,究竟是與生俱來的,或是後天環境影響,或先天與後天交互影響,眾說紛紜,至今學界難有共同的結論。社會制式的框架下,每個人都得依循社會法律或規範,遵守相同或相仿的行事,是否我們周遭也有少數無法在框架中生存的「異類」?若每個人都是自由的,那麼存有「異類」——無論他們相異的程度為何,或會對多數人造成什麼樣的傷害——是否才是「正常」的社會模式?甚至,世界最原始的樣貌,即是擁有各種基因排列組合的自由?目前,此似乎仍是科學家或社會學家無解的問題。

 

這本書的第一部份,我強烈懷疑,敘述中有「填補動機」的成分。少年 A 真正接觸到許多社會新聞、經典和文學作品,例如《罪與罰》、《人間失格》、《寄物櫃的男孩》、《海邊的卡夫卡》等,是在更生保護設施中,以及自更生保護結束之後自己一人的生活中,因此他引用許多所獲得的知識,甚至提及清醒夢(lucid dreams)、佛洛伊德強調性的心理分析理論,皆是有意無意間試圖以客觀的理論去看待、解釋自己曾經的犯行。

 

我不認為他在犯案時即能釐清自己的想法和行為背後的動機,反倒在敘述中有不少的文字是往後在記憶空白處所自行填補的,包括引用各種典籍、理論來支持自己過去犯行的可能動機。

 

例如他的外婆死後,他所從事的性行為,他多用「我想」、「或許」等不確定的字眼去描寫;回溯以往,例如「我那時候完全沒去想過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喜歡那首歌(松任谷由實〈砂之惑星〉)」或「原來我也有過那麼純真的童年時代啊」,似乎也吐露出記憶的不可靠。而且,在文中至少有兩次推翻自己曾經的供述,一次是該把淳君的頭放在哪裡,另一次是自己對於母親的看法。而,對於小時候欺負二弟的動機,他也無法清楚言明。

 

另外,關於他描繪的殺貓過程,依正常狀況來說不該是噴尿,而應該是肛門闊約肌鬆弛排放軟便才對。很有可能他看過凶案類書籍,將人類死者失禁的現象套用到自己的文字中,構成不實的敘述。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的身心相當早熟;聰明、心思細膩,是個天生的藝術家;有自我的框架,認知所得的概念不可輕易彼此混淆,像是哪隻狗的飼料就是飼料,必須分隔清楚,生與死的界線也必須分隔清楚;對於一件事情,有異常的執著,例如更生後的拼貼興趣,或在焊接工廠工作時,要求自己必得嚴守交貨期限等等——很可能是他的意識會有無法控制的混亂時刻(天生的基因使然嗎?),他必須將事物保持井然有序的狀態;例如他將同事的相機一把抓來砸爛時的描述,寫著:「腦中頓時空白,下一秒鐘,我已經搶過了相機丟在地上整個踩爛。」而我相信,他此刻仍試圖壓抑偶然的混亂,並藉由各種知識、文學作品,以及寫作,做為宣洩及了解自己(或說了解人類)的一種手段。

 

總結來說,無論這本書的第一部份有幾分真實,我認為都是研究其中一種人性的珍貴素材。看到第二部分,少年 A 究竟要生、或要求死的矛盾心態,一再懺悔、又一再想活下去的掙扎,仍是讓我感到酸楚,儘管他是曾以殘忍手段奪去幼小生命的人類。而,社會,是否能接納這樣的人類,或是讓他重回不是人類的世界,也在於我們這個社會的選擇。

 

——舟動(2016.06.05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舟動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