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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聖經》上所寫的是事實,那麼羅馬巡撫彼拉多也詢問過猶太人是否應該將耶穌處刑,而猶太民眾大呼:處死耶穌!然後耶穌依照多數決被釘上了十字架。偉哉民主主義!

 

■ 在鏡中看到倒立的影像,才不會發瘋。

 

——皆川博子《倒立塔殺人事件》

 

《倒立塔殺人事件》整體結構罕見、充滿實驗性質,與一般懸疑推理小說的形式迥異,作中作中作的結構,自然包夾著作者欲製造懸念的用心,只要耐心讀到最後,這種結構特異所達效果之強烈,將有待讀者們去評斷、感受。除了特殊的結構鋪排以外,本作內含物理性詭計及暗號解謎,應可滿足推理迷的期待。

 

一般而言,角色通常必要有一外力推促其行動,他(她)所確立的目標取得讀者認同後,其行動一步步逼進謎團,推動情節進展,最終即是得將謎團解開,而整部小說的謎團始於上月葎子為何在空襲時待在教室,不幸死亡,而阿部欣子應三輪小枝之請求,閱讀一本筆記本,筆記本的主人則身份不明;推動角色去解謎的物件是筆記本,但弔詭的是,推動的力量同時也是一項謎團,此使我在進入層層文本的起始感到不耐,不過只要能讀到最後,便能理解作者為何要這麼做。

 

我個人非常敬佩的是作者塑造出來的時代氛圍,以及政治觀點突轉的反思。二戰末期及戰敗初期的環境,在《倒立塔殺人事件》有非常詳盡的描繪,包括當時的學制、流行歌曲、經濟狀況及配給米糧、政府發行「外食券」等——國民將金屬製品全繳給國家迎戰,日常用品全用陶器取代,以致流傳著玩笑般的流言:「聽說空軍基地裡的飛機,全都是陶製的呢」;政府發布學生勞動動員令,學院的學生因而必須擔負戰爭中於工廠協助製造武器的勞動責任,包括清洗零件、切割金屬管等等;戰敗後美軍進駐,許多民宅被接收成為軍人的居所;工人運用克難式的輪索,和高歌粗俗歌曲的施工實況;黑市以天價販賣的米,與政府配給米的差異。此外,對於多次空襲轟炸的時間和慘況,以及出征學生的送行會場實況,例如文中描寫明治神宮外苑競技場的送行場面,種種細節,想必作者都有進行嚴謹的考證,以致全書充滿著令讀者置身於那個紛亂時代的臨場感。

 

日本和戰時和戰敗相關的小說非常之多,例如妹尾河童《少年H》(自傳小說)、百田尚樹《永遠的0》(從現代追尋過去的歷史,著重太平洋戰爭)、中島京子《東京小屋的回憶》(從現代追尋過去的歷史,顛覆一般人對於戰前、戰時認定的社會氛圍),或是日影《母親的樹》(借小人物的故事傳達反戰觀點)、日劇《黑板,與時代戰鬥的教師們》第一集(共三集,編劇是井上由美子)等等,不勝枚舉。

 

《倒立塔殺人事件》所探討的主題,與日劇《黑板,與時代戰鬥的教師們》第一集異曲同工,兩者想揭露並強調的,同樣是戰爭前後政治立場突轉所引發的瘋狂。《黑板》第一集是以教師的視角講述故事,教師歷經瘋狂後,最後得出理性思索的結論:「如果戰爭再次發起,我會竭力制止戰爭,然後會對你們說『要活下去』,就算被說不負責任,就算受到責難,我也會一直對你們說『要活下去』。我在瘋狂之中明白了,在我眼前的不是畜生英美帝國,而是和自己同樣在呼吸的人類,有雙親、有兄弟、有朋友,以及擁有無限未來的人類。奪走別人的未來,談不上是正義。我遇見你們之後才終於明白,並不是因為戰敗才憎恨戰爭;無論戰勝與否,都必須憎恨戰爭,聖戰根本就不存在。

 

《倒立塔》則是以學生的視角,略帶冷冽地觀察社會變遷,他們懷疑教師「爛章魚」在戰時戴著假面具,假裝自己感佩學生呼喊的愛國主義,戰後自己卻成了受人吹捧的共產黨英雄。人權及文學專家 James Dawes 曾經採訪過一位日本老兵,受訪者大學時學習白樺派文學,跟隨一位日本道德哲學主義者學習,畢業後在文部省服務,戰時不願對他人進行意識形態審查而辭職,流落到師範學院當老師,最後被徵召入伍,他的證言中即指出:「日本軍隊裡的知識份子都有某種共通處,所有戰爭罪行都是我們不贊同的……我們每天都活在矛盾心理中,如果認真看待這些矛盾,一定會精神崩潰。所以在戰爭的環境中,為了不致瘋掉,你必須讓自己置身於戰爭之外。雖然現實中你參與了一場侵略戰爭,但你必須把自己抽離出來。知識份子都是這個樣子。所以我告訴自己,我只是在演戲……

 

但是,面對鋪天蓋地的價值轉變,學生未有在社會上謀生的能力,他們對外界無能為力,只能繼續帶著不滿的情緒活著,而其中有段文字特別可感受到那種複雜的心情:「雪子阿姨有時候會帶回軍人福利社賣的罐頭和巧克力,所以三輪小枝和我的生活變得奢侈了些。打開油漬沙丁魚罐頭時,還有剝開好時巧克力的銀色包裝紙時,我都會反射性地想起被機槍掃射而死的母親,還有死於營養失調的妹妹,喉頭一緊,卻怎麼也克制不住貪婪地泉湧而出的口水。」我想,國家的教育機構是最容易施行洗腦的地方,學生眼見「倒立」般的社會現實卻無力改變,為了繼續生存於污濁的環境中,只能將內心的惡意轉化成另一種形式(例如文學)表現出來,這或許是《倒立塔》想述說的無奈吧。書末三浦紫苑的部分解說,我心戚戚焉。

 

——舟動(2016.08.21

 

博客來:倒立塔殺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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